白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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血色拟定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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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部分证词客人来镇上那天,应该是11月7日。肯定不会记错,因为那天是立冬嘛。你忘了,那天咱这正好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,往常年都是要在小雪之后才下的,可今年特别早,立冬就下了,所以我记得清楚。当时我那狗日的男人偷懒,不肯送儿子去幼儿园,只能是我去,走在路上的时候,那些雪就噼噼啪啪下起来,当时还不是雪花,只是些小冰渣,它们被风卷着从四面八方砸过来,密匝匝的,像是有人在抛撒盐粒,打得人脸生疼。回来的时候,小冰渣就变成了雪花,那雪花真大,真的跟羽毛一样,打着旋往下落。说来奇怪,这小冰渣变成雪花后,天忽然就变得不那么冷了,在雪地里走起来也是热乎乎的。哎呀呀,我嫁到咱们镇上这么多年了,可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。回到店里,那狗男人竟然站在门口看雪,他倒是悠哉悠哉,我气不打一出来,他可能看出来了,嬉皮笑脸地说:秀啊,咱中午吃饺子吧。要说那天我心里有气,可谁让这老天爷下雪了呢,这雪啊,就是挺神奇,一下雪,人就开心。行吧,那就吃饺子,你去打二两肉,我说。你也知道,咱们这的人也不会捣鼓什么好饭食,吃顿饺子就让人心满意足了。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会有人赶在今天来投诉。本来咱们这里旺季就那么几天,现在天寒地冻谁愿意来?镇上工厂也停工了,那些拉货的大车司机没货可拉,早都走了,现在到处冷冷清清的。剁馅时不打扰客人,也没客人打扰,包饺子正合适。男人去买肉的时候,我去菜窖里翻出一颗大白菜,开始扒白菜帮子,客人就是那会子进的门。当时我是听到门口有拍打衣物的声音,以为是我男人回来了,就拎着大白菜往门口走,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门外拍打衣服上的雪,那些雪成块成块往下掉,看得出来,他在雪地里走了挺远的路,裤腿都湿了,鞋子上糊满了雪泥,脏了吧唧的。他看我站在门口,就停下来问我:您这是旅馆吗?他说的是您,先不说口音如何,单是这个您字一出口,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,咱们这的人从来不说您。我们做生意的就是这样,有生意上门了,就不会拒绝,可要说那天我真应该拒绝他,不然也不会出这种事,你们这些警察一登门,人家准以为我们犯了什么事,平时镇子里那些不要脸的老娘们就好说我们闲话,说我们什么藏污纳垢,是什么鸡窝,我呸,都是放屁,我们开旅馆的不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。可要说起来,这个男人真是挺爷们的。那天中午饺子一下锅,我们两口子吃的脸红心热,那不着调的男人又喝起酒来,他那点尿性你也见过,一喝就醉,醉了就撒酒疯,有次把隔壁的王二拐子给打了,进了局子,我记得好像就是你出的警。当家的那天中午喝醉了,趁着酒劲儿要跟我那个,你说大白天的多让人害臊,我不同意,结果他急了,上来薅住我头发要来霸王硬上弓。不,他平时不这样,就是喝了酒会闹腾,那天他只是喝醉了。他抓着我头发一下子给扔到床上了,虽然床铺垫挺厚实,可这一下摔得我两眼发花,那家伙像个发情的公狗似的扑上来。我就拼命推他,用脚蹬他,你不要小瞧我,我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,我有劲,反正我一脚蹬在我男人大腿上,他噔噔噔退出好几步,一下子撞在迎门柜上。那天杀的急了,扑上来打我,我连蹬带踹带干嚎。女人得明白这么个道理,打起架来,像个小媳妇一样哭哭唧唧没用,所以我就干嚎,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叫人。正闹腾着,房门忽然开了,那个客人依着门框,叼着一根烟,他也不说话,跟个精神病似的,我用力推开我男人,跑下床躲到隔壁屋子里去了。当家的觉得客人坏了他的兴致,嘴里不干不净,亲娘奶奶地骂着。那个客人挺有涵养,跟咱这边的人不一样,遇到这种事也不急不躁的,我好像就听他说一句:对自家娘们儿好点,不然老了后悔。我男人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,当时就安静下来。后来我听到开门声,我从窗户往外看了看,那个客人大踏步走进漫天的雪地里,那天雪可真大,才走了几步我就看不清他了。我和我老婆,也就是她,你们刚问过她了,我们在镇上开了家小旅馆,也没几间房,房基地是自己家的,结婚后第五年,老家一死,就把老房子翻建成二层楼,一层自己住,二层客人住。平时接待一些给工厂拉货的大车司机,夏天的时候,也接待一些来这里玩的游客,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,除了那条大河以及河上那条修了一百来年的铁桥,也没什么可看的,很多游客也不过夜,日子过得还行吧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。说到这个客人,就是你们要调查的这个人,他是立冬那天来的。那天是立冬,下了大雪,一下大雪我就想吃饺子,暖和啊。老婆送儿子去幼儿园回来后,我就去李二家的肉铺打了二两肉,结果路上有点滑,摔了一跤,盛肉的塑料袋给煤渣子划了一条大口子,肉也摔出去了,沾点雪没啥,问题是咱这路面不干净,又是狗屎又是人尿的,操他妈的,我当时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全没了。一进门我就冲老婆嚷嚷,叫她赶紧去洗肉。那懒婆娘走出来,让我小声点,我这才发现屋子里坐着一个男人,年纪看着有50来岁。他当时坐在窗边的椅子上,把外套放在暖气片上烤,他头发一缕一缕的,冒着热气,这人脸颊消瘦,颧骨高耸,还胡子拉碴的,看面相有点凶,不像什么好人。瞟了他几眼后,我就问我老婆,其实话是说给那个男人听的,我说:办入住了吗?她没好气地说:办着呢。我又说:要登记身份证。那个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,很快又低头看暖气片上的衣服,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。入住手续办完,那人就拎着自己的包裹上楼了,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,看着不清,可看上去也不像值钱的东西。我去柜台后面看了看登记信息,上面显示这个人叫张铁英,刚好50岁,可是说实在的,他看上去可要老得多,不是本地人,其实你们派出所里应该有这些,用不着问我。再见到那个男人是中午以后的事了,至于他上午在屋子里干什么,他下午出去干什么,我从来不关心,客人也不想让我知道,给钱就得了。他下来的时候,我正那家里那傻货打架,其实也不算打架,两口子闹着玩,我们经常这么干,那个男人从楼上下来了,也许是我们这里住的人少,过于安静,我们这么一闹腾,把他吵醒了。要是在过去,夏季,工厂兴旺的时候,我们这里老是住满人,那些客人比我们闹腾多了,每天都吆五喝六的。我可不是怕这个人,我是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,我就是喝点酒,忘乎所以了,可我心里跟明镜似的,咱们开店的再怎么着也不能得罪客人,所以那天我没跟他较劲。不过话说起来,有点后怕,要是那天跟他支架起来,可能死的就是我了,他就不像一个正常人,正常人谁会随身带着枪啊。他在我们这住的那两天都挺安静的,不像那些大车司机,又是喝酒又是打牌,闹腾到大半夜才睡。这个人住在屋子里连个动静也不出,这人不知怎么把老孙家那条瘸狗给弄到手了,那狗跟他寸步不离,要不是他领的那条瘸狗在我店门口守着,我都忘了我这还住着人。11月10日,就是前天,他是半夜回来的,我给开的门,他什么话也没说,带着一身冷气,寒气逼人,不过我好像闻到了酒味,大概是喝多了吧,可是看他走路又劲头十足,不像是喝醉的样子。那天之后就没见过他,早晨起来我们这门虚掩着,那条瘸狗也不在门外,我估计是凌晨就出去了,刚才你们也看过了,行李还在屋子里。遇到张哥,哎,我不管你们警察是怎么看他,我愿意叫他一声哥。当时是11月初吧,记不太清了,有客户让从河东拉了一车钢管到河西来,干咱这行的有个说法,叫“穷死不拉管饿死不拉卷“,因为咱们的拖挂车不正规,你们当警察应该都知道,多拉快跑,什么都拉,超载超限,一个弄不好就车毁人亡。钢管装不好更是要命,一个急停就能给咱来个万箭穿心,可是有人缺钱,人啊一缺钱什么都干得出来,当然杀人放火咱不干,咱是凭体力吃饭的,挣个辛苦钱。家里有个病老婆子,都病5年了,干不了活,光药钱每月就得多块,孩子还要上学,父母早些年下岗,也没收入,吃个低保,这一大家子全靠咱养活。想玩两年命,挣套房钱,把这一家子人安顿好了,咱也就不干这个了。为了这个目标,咱这两年吃住都在车上,有时候一个人开上千公里不休息。知道危险,可他妈危险和穷比起来,咱还是觉得穷可怕。那天车子跑到咱河西地界时,高速路上大堵车,没办法只能走省道,咱这片不好走,都是沟沟坎坎,可能车子拉得有点多,刚过了一个土岗它就熄火了。按理说咱也修过不少大车,小毛病咱一通拍拍打打都能修好,可那次吃了瘪,查半天没找到毛病。气得我直踹那车,可一点用没有。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也是活该倒霉,手机、充电宝全没电了,咱在漫洼野地里待了0来分钟。风都把人冻透了,也没见一个人影。张哥就是那时候出现的,他不是走的大路,好像是翻过了一道土岗过来的,反正咱开车过来的时候没见过他,他突然就出现了,要咱说就是神仙下凡,来帮咱的。他风尘仆仆的,好像走了很远的路,头发油腻,胡子拉碴,就像路边常见的流浪汉。他见我靠在车头看他,也停下来看我,他那对眼睛够亮的,不像是流浪汉。咱不好意思起来,跟他打了个招呼,问他有没有手机。他摇了摇头,往前走了两步,然后又回过身,往这走。咱们讲点不背人的话,当时那个情况,是个人都得对张哥有提防心,咱也不例外,背着手握住一个修车用的扳子,大车司机都这样,走得路多,什么坏事都会遇到,时刻得小心。张哥走过来,看了看车,问:坏了?我说:坏了,怎么也打不着。他说:让我试试?你说神奇不神奇,张哥上车打了两次火,听了听声音,又下车捣鼓了捣鼓发动机,拿着钳子扳子挨个敲打了一遍,最后紧了紧一个特别不起眼的零件,我那辆大卡车竟然就好了。我对他真是千恩万谢。他说:不必了。我说:您去哪儿,我如果顺路可以捎你一程。他说:安乐镇。我的车子不去安乐镇,因为要过那条大河得绕很远才能过河,那里有一处新建的跨河大桥,我说如果您不介意,我可以拉你到跨河大桥边上,您从那里再找车去安乐镇吧。他没说话,继续往前走。我打着车,跟在他后面,我说:您还是上来吧,我开车也怪寂寞的,想找人说说话。他就这样上车了,真是个怪人。虽然上车,可一路上我们也没什么话说,咱问他很多话,他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回。他说他叫张铁英,到安乐镇找人。可问他找什么人,他又没话了,过了好久才说:一个不认识的人。他这么说,让人没法接茬。咱们找人都是去找认识的人,谁会找一个不认识的人啊?后来我们在路边小饭馆里吃了饭,我请他,他没拒绝。人一吃饱肚子,话也就容易多,我跟他唠叨了些家常,听我说完,他忽然停住筷子,端起一杯水说:你比我厉害,是个爷们,以水代酒敬你一杯。可能是咱的苦出身让他产生了同情心吧,这世界上人人都有同情心不是吗?那天夜里又累又困了,我就把车停在路边休息,结果睡到半夜,车门突然被人打开了,眼睛被手电筒晃得睁不开,随后被人拽下车去,好一会儿我才看清,原来是几个拿着刀子拎着棍棒小青年。这是遇到劫道的了,常听同行的说,咱这是第一次遇到,不过要是不走省道,也许就没这种事了。那几个混蛋上来就给我来了一下子,打得我一个趔趄,他们嚷嚷着让我拿钱,我怕穷,最舍不得就是钱,我咬着牙忍着。其中一个人又要踹我,忽然张哥说:等等,我有钱,我给你们拿。那几个混蛋互相瞧了瞧,觉得不可思议,因为张哥看上去像是个流浪汉嘛。他们骂骂咧咧地,说:你去拿,拿不出来,我们把你们剁了。这其实时吓唬人,现在这个社会,杀了人根本跑不了,这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,但是我也明白,要是张哥拿不出钱来,免不了要被揍一顿,要是打严重了又开不了车耽误我的时间,这一来一回咱这趟买卖就赔钱了。张哥倒是不紧不慢,爬上车,把自己的包裹拿下来,那是一个老式的旅行包,白天我看过,上面写着海南旅游的字样。张哥把包裹放在地上,然后不紧不慢地从里面掏出一杆短管猎枪,那乌黑的枪管,就像看不见底。当时我都吓傻了,总觉得下一秒可能就要血肉横飞了。那几个家伙看到猎枪也全都吓坏了,一个个都像钉住一样,不知所措。张哥说:把家伙扔了。要说枪这东西,真是有威慑力,刚才还跟秃尾巴狗一样耍横的人就乖乖把家伙什给扔了。张哥走过来,一把把我拉起来,然后用枪顶着一个小头目的脑袋,说:人还年轻,学点好,别干这些肮脏事,将来后悔都来不及。坐在驾驶室里的时候,我腿还有点发抖。张哥给点了一支烟,递给我,好半天,我才恢复过来。我说:张哥……这次张哥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,他示意我停住,说:与你无关,你也不用过问,天亮了就分开,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。那天的夜路好像格外漫长,周围黑的像墨汁一样,浓得化不开,车灯劈开的那条惨白惨白的公路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头似的。那个男人在镇上这几天每天都来我这吃饭,我记得他。他第一次来是下大雪那天,那天立冬,我记得清楚。咱们这小饭馆平时招待一些拉货的大车司机,旺季的时候,也招待一些游客,不过人家也不爱在这里吃东西,因为我们的饭菜也没啥特色,他们很多人都会开车去50公里外的河西市,那里大饭店多。对,对,要说那个男人。他登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了,这时间当不当正不正的,一个客人都没有,那会子我正躺在椅子上打盹,先是听到有人在门外跺脚,后来吹进一股冷风,我一激灵就醒了。那会雪已经停了,外面白茫茫一片,亮堂堂的,比屋子里亮,所以我开始没看清那个人长相。他站在门口问我:老板,还开火吗?我们开饭店的,有生意就想做。我在椅子里伸了伸懒腰说:吃什么?他这才走进来,我也能看清他长什么样了,人挺高,脸挺瘦,好像是新理的头发,看着挺精神,好像还刮了胡子,胡子茬又短又青,可能是不小心刮伤了下巴,有一道新伤疤。他就坐在这,跟你坐的位置一样,冬天嘛,客人们都愿意守着火炉子。我们这里也没菜单,我也不是什么大厨师,都是瞎炒,客人想吃什么,我们就做什么,如果点的那道菜我不会做,就告诉他们没有。那天客人点了一荤一素,还让我做了一碗疙瘩汤,对了,还要了一盘酱牛肉,不过那盘肉不光是他自己吃,他切了一部分喂狗。你是说狗是谁的?是这样的,狗是我隔壁老孙家的,他们家前段日子不是全都搬去河西市了吗,那条老狗腿都瘸了,就没带走,结果那狗就成了流浪狗,不过每天也都回老孙家门前看看,镇上那些坏小子们憋着吃狗肉呢,老想逮它,抓了几次没抓到。那天客人正在店里吃饭,忽然听到门口有呜呜呜的狗叫声,我正想去赶走它,客人就问是谁家的狗,我一说这个情况,那客人说:狗从不背叛人,很多人不懂这个。于是他就要了酱牛肉,让我切了,他吃了一些,也喂了狗一些,说来奇怪,那狗好像真的懂人情世故,吃完肉也不走,就蹲在门口等着。等客人吃完饭出了门,它就跟在那人身后一瘸一拐的跟着走了。后来客人又来过几次,都不是什么正点,有时候是晚上10来点钟,你也知道,咱们这镇上一到9点基本上就都睡觉了,可他总是来那么晚,不过他给钱倒是很大方,所以我也不嫌麻烦,咱们开饭馆的可不就是这样吗?来的都是客,全凭嘴一张。其他的事我就不清楚了,对了,他死的那天,我好像听到那条瘸腿狗叫了一夜。我就知道,老头子做过的那些事一定会给他招来灾祸,我妈活着的时候也总是说,你就不干好事吧,早晚有一天要让人砍死。为了不让我沾惹上麻烦,早些年我妈带着我东躲西藏,多少年都没回过老家。直到前两年我妈死了,那坏事精也成了瘫子,只能整日里躺在床上哎呦,怎么说我是当人儿女的,老头子再坏也不能不管他,我忍不下这个心。在外这么多年,书没读成,我学了门手艺,能给人理发,所以我离婚后带着女儿一直靠这个为生。年初我接到大姑的通知,说老头子中风了,我这才带着闺女回咱们安乐镇,我们这些自谋职业的,不像你们吃官饭的,旱涝保收,我只好重操旧业,开了这家小理发店,说实话,挣不了多少钱,勉强够生活。那个男人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,说是仇家吧,可是他也没伤害我们,不是仇家吧,他又拿着枪要打死我爸。这些天只要想起那一幕我这心里就是乱糟糟的。那天是立冬吧,好像是这个节气,当时下了大雪,咱们安乐镇别的不好,就雪景好看,我多少年没回来,可是做梦还常常梦到这里的雪景,那些光秃秃的土山土岗被雪一盖,那些乌七八糟的就都不存在了,眼不见心不烦吗。天好的时候从我这店里的窗户望过去,亮闪闪的像银山一样。那天雪刚一停,那个人就来了。当时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也没什么可看的,就是不断换来换去,在各种烂广告中间挑些有意思的电视剧、娱乐节目看看。那个人进来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注意到他,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子,我才注意到,不过这人是够怪的,进来也不说话,就那么站着,现在想想也许他心里在琢磨事。我看他头发胡子都老长,看样子至少有3个月没理发刮胡子了。我以为是个流浪汉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。倒是他先开了口,他说:理发吗?我这才明白过来,不是要钱的,是客人,于是就示意他坐到水池边。我给他洗头发,那黑水顺着头发丝往下淌,不过我们干这行的,什么样的头发都见过,不能嫌弃人家。有的人话多,洗头理发能跟你叨叨个不停,不出半个小时能把家底全告诉你。也有的人好色,总是趁你洗头的时候装作不经意摸一把,有心无胆,不过这种人到哪儿都招人烦。这个人,话很少,问半天也不见得答一句,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。我问他理什么样的发型,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,最后指着墙上一个模特的发型说:他这样的。那个发型是挺老的款式,现在年轻人没人留这种,他花钱,自然听他的。我只给他修理了一下,剪短打薄一些,但整个人看上去就干净利落多了。我问他要不要刮胡子,他又是想了一会儿说:刮。其实要我说,他留胡子应该更有型,可是他这个岁数的男人谁还会在乎什么造型呢。我给他刮胡子的时候,镇上的快递员来送件,他可能急着走,就站在门外喊我:白薇薇,快递,给你放门口的柜子上了。那个男人本来仰躺在椅子里,看样子要睡着了,可他突然睁开眼,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,我吓了一跳,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,以前我也跟男人干过仗,我知道他们生气的样子,看过他们生气时的眼神,但都不像这个男人。我手发抖,剃刀一下子划破了他的下巴。一条又红又细的血线出现在他那刚刚刮掉胡须的泛着青光的肉皮上。我吓坏了,赶紧道歉,想要找一块棉纱吸血,我还没转身,右手手腕就被他牢牢攥住。他坐起身,盯着我,就好像怕我跑掉一样,他问我:你姓白?我点点头,他又问:你爸爸是白树峰?我又点点头。他又沉默不语了,像是看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看着我,手腕被他攥地又麻又痛,我想甩开他,试了两下挣脱不了。大概他也明白这样抓住一个女人的腕子不合适,就用另一只手拿走了我手里的剃刀,然后松了手。他用手擦了一下下巴上的血,将剃刀放在玻璃镜前面,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说:一共多少钱?我觉得他这个人不正常,我就说:算了,不用给了。他说:做买卖,有买有卖,该多少是多少。这可真是个怪人,不过我也明白这人来者不善,我也不好呛着他的意思来,就收了25块钱。自打他来过之后,我就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,能感觉到,可能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。后来那几天,晚上我要关店了,我看到他仍然站在我店对面的雪地里抽烟,身边那条狗一瘸一拐的围着他转。我也不敢跟他打招呼,有次我给刘国柱打电话,刘国柱就是我那个相好的,人不差,稳当,我跟刘国柱说,你来接我吧,我觉得不踏实。等刘国柱来的时候,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,刘国柱说我是自己吓唬自己。我真应该早点报警,也许早点报警,就能避免这件事,我不是说我爸死的可惜,那老头子做过的事,我这当闺女的都替他害臊,我是替这个男人惋惜,何必呢?为了我爸这种人,自己的命也搭上了,不值。那就说说11月10日晚上发生的事,我虽然在镇上开理发馆,可我家不住在镇上,我住在下面的村子里,每天都得回去,伺候我爸吃饭睡觉拉屎撒尿,烦着呢,可是这是我的命啊,他再不是个东西,我身上也还流着他的血。那天我刚把我爸伺候好了,准备睡觉,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,起初我以为是刘国柱,他有时候晚上会过来看看我,可一开门,我就觉得胸口上被一个硬家伙顶住了,不用说你们也知道了,就是那个男人找上门了,他让我别出声,他说:这是枪,容易走火。我吓坏了,两腿发软,我一想到我爸以前可能也这么干过,我就觉得这是报应。那个男人用枪押着我进了屋,我女儿还没睡觉,看到这场面,当时就吓哭了,那个男人告诉我不要让我女儿哭,这时我才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,那个男人说:放心,你们不闹出动静,我也不会弄出动静。我就把女儿搂在怀里,又亲又抱,安慰她。那个男人走到我爸床边,用枪顶着我爸的脑袋,他可能也有些紧张,我看他喉头不断吞咽。我爸虽然瘫痪了,可意识还是清醒的,那会我才知道,原来我爸也会害怕,他给人当了一辈子打手,伤害了不计其数的人,可是他也有胆怯的时候,即便是他已经快要死了,他还是怕死。那个男人问:白树峰,你还记得杨飞云吗?我爸眼睛里都是恐惧,喉咙咕噜咕噜响着说不出话来。那个男人用枪顶住我爸的脑袋,又用眼瞅了瞅我和我女儿,他的食指扣住扳机,当时我就把我女儿的眼睛捂住,我也闭了上眼,任谁在那个场合都会明白,只要嘭的一声,我爸的脑袋就跟碎西瓜一样了,我虽然恨他,但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。那时间真是太难熬了,我那一刻甚至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被生出来,我不来这个世界,也就不用承担这么多的苦痛,我情不自禁呜呜呜哭起来,然后我就听到嘭的一声枪响,那声音很沉闷,不像电视里听到的那么清脆,然后一个男人的哭声大起,我睁开眼,看到我爸的脑袋还在,床上地上没有血,没有脑浆,只是房顶的天花板被打出一个洞,那些灰尘扑簌簌往下掉。那个男人蹲坐在地上,放声大哭,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,我也不敢问,我怕他杀心再起,我和女儿连命都没有了。后来,大约是哭够了,那个男人拎着枪走了。我半天回不过神来,那一晚上我没敢睡觉,总觉得有人在监视着我,不敢闭眼,也不敢报警,担心一报警,那个男人又会杀回来。可是第二天我爸就死了,我想他大概是吓死的,他一辈子都在吓唬别人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吓死,这就叫报应吧。第二部分遗书第三部分供述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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